雲崢不知自己背後滾燙的身軀究竟是誰。倉惶地問出口之後，卻無人回應。

天旋地轉的瞬間，她便墜入水中，嗆了好大一口海水。

“救命……”

可是岸邊沒有人人聽到她的呼喊，餘下的聲響都被洶湧的波濤浪花掩蓋住了。

她此刻茫然無措，使出全力卻無法掙脫身後的桎梏。拼死的掙紮之中，雲崢一口咬上了鮫人的手臂。

鋒利的牙齒刺破皮肉立刻見了血，雲崢嘗到滿嘴的血腥味。但不消片刻，皎朔手臂上的傷口便自動愈合。連帶雲崢留在他身上的痕跡一閃而空。

皎爍將雲崢擄到深海的洞穴之中，繼續做著他夢中癡心妄想的事情。

被蒙著的雙眼重見天日的那一瞬間，雲崢被眼前的皎朔給驚呆了。

皎朔原本清俊的面龐上多了幾分戾氣，赤.裸的胸膛上遍布猙獰的傷痕。每一道縱橫交錯的血痂之下，依然湧動著惴惴不安的因子。

雲崢嗓音發顫，仍然沈浸在剛才的驚嚇之後許久未曾平覆。

“怎麽是你！”

皎朔的言語中顯現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，任誰聽了都不由得覺著害怕。

“不是我，你還盼著是其他人嗎？”

他一步又一步地靠近，丟開了礙事的布料。

“不……”

雲崢說不上來皎朔哪裏奇怪，但總覺得心裏不太舒服。每每對上他的眼神，都能察覺到滿溢的侵略感。

終於，她視線往下，看到了一條怪異的黑色魚尾。

雲崢察覺到異樣，立即脫口而出：“你的尾巴怎麽變成黑色的了？”

皎朔扼住她的肩頭，對著雲崢的耳畔低語道：“不重要……”

四目相對的一瞬間，雲崢在他漆黑的瞳孔內看到了自己心中最大的恐懼。

她驚慌失措，尖叫著喊出聲。“你不是皎朔！”

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，雲崢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深不見底的洞穴。往裏走，沒有盡頭。

她得要逃出去啊！

“滾開！離我遠點。”

皎朔伸出一只手，還未碰到雲崢便被狠狠地打落。發楞的瞬間，雲崢已經抓準時機往外跑去。

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遠處游去，皎朔奮不顧身地在後頭猛追。

剛好皎爍此時來看皎朔，正好撞上了出逃的雲崢。他詫異道：“你怎麽在這兒！”

雲崢此刻像是找到了救星，連忙躲到了皎爍的背後。

“救我……”

皎爍摸不著頭腦，轉身便看見皎朔正氣沖沖地朝著他走來。

瞬間，他就明白了個大概，立刻攔下了猛沖上前的皎朔。

“雲崢，皎朔他失憶了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

無法想象，她心心念念盼著重新和皎朔團聚，結果等來的卻是對方失憶的消息。

而皎朔重新將雲崢擄回大海中，也只是出於本能。

“他的魚尾……”

皎爍下意識地低下頭，本該他來承擔的責任，最後落到了皎朔的身後，害得他妻離子散，傷痕累累。

雲崢看到皎爍連連搖頭，已經不需要解釋，她便猜出了其中暗含的意思。

兜兜轉轉回到原點，皎朔已經全然不記得她，曾經相處的點滴，再度回憶起只餘下絲絲苦澀如哽在喉。

皎爍站在二人之間尤為突兀，皎朔變成這幅模樣，他肯定會繼續照顧好弟弟義不容辭。但雲崢作為一個人類，強求她留在深海就變得過於苛責。

她只是個人呀，短短的百年壽命，為何要留在海底陪著一個半瘋癲的鮫人虛度光陰。凡塵喧鬧廣闊無邊，與其留在深海，倒不如去游歷群山之巔，過自己的舒心日子。

但雲崢心裏卻不是這般想的，從她被拖入深海的那一刻時，便已經和皎朔緊密地纏繞在一起。就算他變作這幅模樣，她也不打算棄他而去。

雲崢小心翼翼地嘗試著詢問皎朔：“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嗎？”

皎朔斬釘截鐵地答道：“你是我的雌鮫！”

“可我沒有尾巴，不是鮫人。”

“那些都不重要，只要是你就好。”

皎爍聽著皎朔和雲崢的對話，覺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。既然雲崢不打算拋下皎朔離去，再怎麽吵吵鬧鬧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。索性他就退下不理這些罷了。

記憶錯亂的皎朔，被雲崢領著來到了之前的海島，那兒早已變成了一灘焦土。

“還記得這兒嗎？”

皎朔茫然地搖頭，入目的是一片猙獰可怖的焦土，以及數不清的殘骸。

本以為過去的就這麽過去了，但活著的人還是活著。他牽住雲崢的手不放，再也不會給她逃離自己的機會。

“你給我生了個孩子？”

雲崢這才想起自己出來的目的，看見皎朔的瞬間她差點忘記了小鮫人。

“孩子他，不見了……”

“別怕，我帶你去找他。”

小鮫人被老海龜帶著去了海巫世代棲息的巖洞。

陡峭的懸崖絕壁之上，稀疏的水草淩亂地分散在四周，巧妙地遮蓋住了洞口。

老龜背著小鮫人七拐八繞，總算是進到了巖洞裏頭。

上一任的海巫隕落之後，洞內的裝飾還沿襲著之前的模樣。唯獨原本縈繞的藍色幽火不見了蹤跡。

小鮫人好奇地打量四周，最後將視線定格在巖洞最深處嵌著的透光鑒上面。

人類世界有銅鏡、水銀鏡……唯獨他面前的這面透光鑒散發著奇異的光芒。

小鮫人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，明明是紅色的魚尾，但鏡子中顯現的卻是人類的雙腿。

老龜在此刻說道：“你好好看看鏡子裏的你，究竟該走哪一條路。”

“鏡子裏沒有路。”

小鮫人才說完，這邊伸手過去觸碰，卻發現鏡子仿佛有了靈性，將他從外吸引到了鏡中世界。

海巫一族千百萬年的歷史在他的面前一閃而過，可惜小鮫人年紀太小，根本消化不了這些東西。一閃而過的畫面之中，他只記住了自己熟悉的人和事。

不久前鮫人族發生的大戰，皎朔的面龐在一眾人魚之中尤為突出。那是他的魚尾還是黑色，未曾遭遇皎肅的毒害。

時光繼續往前，小鮫人看到了自己出生前的發生父母身邊的一切糟心事。

回想起自己對於皎朔的嫌棄，他該會有多傷心。

無形的藤蔓伸出觸角將小鮫人的手腳束縛，深陷鏡中世界。

“我不要……”

小鮫人發瘋一般沖破鏡子的屏障跑了出來，老海龜知道他還沒看到最重要的東西，遂不肯讓他離開。

可孩子總歸是太小了，年紀輕輕就要承受過於沈重的擔子。稚嫩的面龐上掛著晶瑩的淚珠，劈啪一聲滾落，稀釋在海水中有淡淡的鹹味。

老龜萌生惻隱之心，默默讓出了一條路。

“走吧，我還會來找你的。”

小鮫人一溜煙地沖了出去，他要回家找媽媽。

可是偌大的海底世界，壓根就找不到回去的路。來時是老龜背著他來的，回去的時候卻發現周遭的景象都變了一番。

可憐的小鮫人開始了自己的流浪。

別的小鮫人都有爸爸媽媽陪著，可是他沒有。

游了好久，精疲力盡，皎明躲在礁石的背後偷看一群活潑的小鮫人嬉戲打鬧，瞪大了眼睛看自己和他們的不同。

“快來看，這裏還躲著一只小鮫人！”

正在捉迷藏的孩子們發現了躲在礁石背後的皎明，盯著他紅色的魚尾發呆。

“你的兄弟姐妹呢？怎麽丟下你一個人在這。”

“快走，鯊魚要過來了。”

其他的小鮫人拉起皎明的小手飛奔逃跑，皎明看著同族的夥伴們，終於找到了一絲的歸屬感。

“我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，你的娘親就生了你一個孩子嗎？”

有好奇的小鮫人將皎明團團圍住，仔細研究他的異樣。

大膽的小朋友甚至用手指戳了戳皎明胖嘟嘟的臉蛋。

“除了尾巴顏色不同，你和我們一模一樣誒！”

興高采烈的小孩子又找到了一個玩伴，牽著皎明的手一圈又一圈繞著礁石橫沖直撞。

皎明發自內心的開心，可他饑餓的小肚子不合時宜的響起了。

“咕嚕咕嚕……”

“你餓了？”

離皎明最遠的一個小鮫人立刻行動，伸手抓住了條小小的魚，撥開其他的兄弟姐妹，虔誠地把小魚獻給皎明。

“給你”

皎明眨巴眨巴大眼睛，下意識地接過來魚一口吞進肚子裏。

“吃了我抓的魚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
小鮫人們握住皎明的手，一溜煙地游回海底的巢穴裏頭找媽媽。他們要告訴媽媽，自己找到了一個漂亮的紅尾小鮫人。

皎明混在小鮫人的隊伍之間，不再膽怯，大方的握住夥伴的手。

同時期，皎朔帶著雲崢回到了海底聚集的巢穴。海底太大，小鮫人丟了，僅憑著兩個人的力量壓根找不過來。皎朔的主意是讓海底的鮫人族人幫忙，共同搜尋小鮫人的蹤跡。

可等雲崢再次踏入鮫人聚集的巢穴時，她一眼便看到了混跡在鮫人群中的皎明。

不因為其他，僅僅是皎明鮮紅的魚尾，在一眾藍尾綠尾的小鮫人中尤為突出。

可是她的小鮫人還沒有看到媽媽，而是已經累的不行，靠著其他小鮫人的肩頭睡著了。

雲崢看著皎明的小腦袋枕在另一個小鮫人的肩頭，搖搖欲墜即將摔一跤，她焦急萬分。可鮫人的巢穴裏頭，她不能夠輕舉妄動。

與此同時，皎朔也隔著人群看到孩子。他可管不了這麽多，徑直地向著小鮫人匯集的區域游去。

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龐大的身軀，猙獰的傷痕在其他的小鮫人看來，非常可怕！

其他的小鮫人懸起一顆心大氣都不敢出。目不轉睛地盯著皎朔步步靠近，停在了皎明的面前。

這是他們剛剛交的新朋友，這麽快就被首領們發現要被趕出去嗎？

又或者，大只的鮫人會像鯊魚吃小魚一樣吞掉小鮫人。

眼看著皎朔輕輕地抱起皎朔幼小的身軀，其他的小鮫人都默默攥緊拳頭瞪大眼睛。

“他要是敢吃我們的朋友，我們就沖上去咬死他！”

“嗯”

“好，沖上去。”

可沒等到皎朔張開口，被他抱在懷裏的皎明就已經察覺到外界的異動掙開了眼睛。

皎朔的面孔近在咫尺，皎明委屈巴巴地抹了抹眼淚，說道：“爹！”

“什麽！這竟然是他爹。”

“可他們的魚尾都不一樣，不會是撿來的吧！”

小鮫人們竊竊私語不停，暫時放松了握緊的拳頭。

雲崢終於突破重重人群的阻隔到達皎明面前。

看著小鮫人被抱在父親懷裏乖巧不已，盈蓄在眼眶的淚水奔湧而出。

一家三口，總算是團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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